葬礼办得简朴,庄重,所有应该到场的人都来了,有些带着冗长的致辞,大部分人得体地保持沉默,只在和丧家握手时说几句悼念的话。整场仪式进行得很顺利,除去梅西耶老夫人姗姗来迟,当着所有人的面扇了加迪尔·普瓦提埃一耳光,然后生硬地拥抱了他之外,和所有人世的终局一样平淡,很快被时间的洪流冲走。
被遣回洛兹利的旧仆人有一半愿意回巴黎,于是德布松街46号逐渐开始恢复人烟,不足的人手由杜兰家的年轻侍从们补齐。因为奥诺雷像所有饱经世事的中年人一样,看着加迪尔那不声不响灵魂飘散的样子,根本不相信他那“没事,你回去吧”的推脱,所以从报丧的那天就没再离开,直接在普瓦提埃家简朴的房子里安营扎寨。加迪尔对此没有异议,实际上他根本不关心这些,任由奥诺雷把家里的手枪和佩剑全部收拾起来,镜子搬走,连喝水的玻璃杯都被换成银质。
这些操劳的细节像六月的西风,只是一点无伤大雅的噪音。葬礼结束以后,加迪尔的心境意外地平和起来,世间已经没有必须要做的事。夏日悠长,他可以坐在一棵苍老的梨树下,带上墨水瓶和纸本,凭着模糊的视力慢慢写一份很粗疏的备忘录。
这个季节的草地已经长得很茂盛,今年还没有割过草,现在开着疏疏落落的蓝色野花。两三只喜鹊在附近游荡,随意蹦跳,吱吱喳喳地叫,声音倒是不讨厌,引得加迪尔写几行字就停下笔,眯着眼睛想看它们飞到了什么地方。梨树的枝叶挡住了大部分阳光,但不至于阴暗,光线强弱的程度正适合书写,他把想到的事项都记了下来,但涉及奥诺雷的部分不知该如何下笔,只得先写了个人名,再停下来想想。被阳光晒透的青草散发出温暖的香气。
在加迪尔发呆的时候,奥诺雷·杜兰已经从西岱岛办完一连串事务,回到德布松街,换下外出服,喝一杯柠檬水,然后认命地走进花园里找人。好在花园很小,他随便看看四周,然后沙沙地踩着草叶朝老梨树走来,离加迪尔还有十米左右的距离时,看见他貌似随意地把书写板上的第一张纸取下来,反夹到最后一页,显然是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
“别在地下坐着,草地太潮湿。”奥诺雷假装没发现他的小动作,照常走到梨树下对他说。
“没关系。”加迪尔回答,同时把身边的墨水瓶盖拧紧,收起笔和纸本。
“还是有关系吧?我听瓦尔说你昨天夜里一直头疼,叫他来帮忙找药,是不是上周被老夫人打的?我知道她手重。”说着奥诺雷在加迪尔面前弯下腰,示意要拉他起来。“老毛病了,不能全怪她。倒是你,把我的药全收走了,临时要用再找不到。”加迪尔顺着牵引站起来,把墨水瓶和笔交给他,自己抱着纸本,两人朝主屋走去。
“又不是我收的,是莫雷尔医生,而且她骂你胡乱用药,吃药比吃饭都多,你不是也没反驳吗?”说到这个话题,奥诺雷顺便提起另一件事:“而且你现在饮食真的不正常,我知道你胃不舒服,但是哪怕每天喝点汤?玛丽亚今天做了热奶油蛋羹,回去以后试试吧。”他们原本正常走着路,听见这话,加迪尔停住脚步,转身对奥诺雷温和地说:“不要用对孩子的态度和我说话,奥托,我只是精神不好,不是照顾不了自己。”
你是哪里来的错觉认为自己能行……奥诺雷差点口快把这句心里话说了出来。幸好没有,因为加迪尔的语气虽然平缓,但以他的性格,这种措辞就已经是在表达不满了,于是他赶紧改口:“是啊,知道你一向有打算,只是我容易多操心而已。”
他既然主动服软,加迪尔当然也就此揭过,转而开始慰劳他:“这一个月里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我知道医生和继承法庭方面都是你在斡旋,否则以之前的情况,现在也不能留在这里了。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我很感谢你。”奥诺雷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露出一点笑容,拍了拍他的胳膊。
“没什么,我们之间永远不用说谢这个字,否则就说不完了……不过既然提到继承法庭,有件事要告诉你。今天梅尚律师叫我去,是因为你之前寄去洛兹利的放弃继承声明被退回来了,被撕得粉碎退回来的,律师助手拼了一整天的碎片。”加迪尔闻言露出意外的表情,随后又听奥诺雷说:“信封里除了这些碎纸片,还有老夫人和维拉小姐签署的放弃继承声明,一式两份。律师和我都很吃惊。”
这次加迪尔沉默了几分钟,再开口时说:“真是梅西耶家的人能做出来的事,但是不要紧。”
他这句不要紧很快得到了解释。稍后二人走上门前台阶时,加迪尔踩空了一级,人虽然没有摔倒,但手里的东西撒了满地。奥诺雷早有留意,很自然地假装帮忙收拾纸张,同时火速找到那张藏在最后的稿纸。果然起首第一句就是“我,加迪尔·吕西安·普瓦提埃,在神志清醒,且有三名成年见证人的前提下自行起草下文遗嘱,笔述内容均为本人真实意思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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