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的许竹君蹲在小煤炉旁边,用牙咬着她最值钱的财产——永生牌自来水笔。
这位白晰文静的姑娘,正对着垫在膝盖上的卡板、信纸、还有字典,陷入纠结。男工友林胜利莫名其妙地给她写了一封信。作为同一个机务段的组员,每隔三天就能在总站碰面,有什么话不能说,非要写信,还写了满满三页纸?
许竹君作为工人子女,上完了初中,参加了工作了。不过么,文化水平有点吃力;林胜利给她送来的这封有点不忍直视的,充满了小资产阶级情调和西方腐朽气息的信件——她也只敢在值班时的后半夜才拿出来,审视、推测、批判!当然了,许竹君早已打定了主意要这么回复他:请你以后不要再给我写这种恶心的东西!但毕竟是同事么,总要给人家留一些基本的体面;所以语言还是要组织一下的,无奈她组织不出来,虽然之前帮助过亲戚什么的写过基本的家信,但是她从来没有自主创作过内容回复别人的信啊,于是乎,一组织她就组织了半个月,依然落笔无言,不知所谓!
“嘎吱——”
绷着毛扎布的屋门被推开了;一个矮小的男孩子带着雪花,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屋。
挺好的。春生的出现,打破了这寒冬深夜中,少女许竹君的焦虑与尴尬。
“外面雪那么大,天这么黑,你怎么又跑出来?”
其实许竹君知道答案:过道的火车偶尔会在这个机务段充水倒煤渣——附近村里的人就会来捡煤渣。最近夜里凌晨三点增加了一班火车,所以早起的鸟儿更有虫吃,夜里不睡觉后妈养的鸟儿们,能抢到更多的煤渣。她其实早有预感,春生今晚会来;所以她并没有锁门,她怕自己睡着了,或者外面风太大,她听不到春生敲门的声音。
春生今年六岁,也有可能七岁;但是许竹君觉得他也就五岁半不能再多。春生长得太小了,他的家在哪里,有几个兄弟姐妹,他都说不清;许竹君也不太清楚他的父母是谁。总之,春生是来捡煤渣或者从过道的火车上偷粮食的那群村娃中的一员。许竹君其实憋着一口气,她其实很想去那个村里找到春生的爹妈质问一下,你们家里到底是穷成什么德行,才忍心让这么小的孩子在冬天的夜里自己出门,顶风冒雪拖那么一小筐煤渣回家?
春生其实不爱说话,也有可能是智力不开化,不会说话。春生每次来到机务站,都会乖乖地缩在煤炉旁边,蹲下,瞪着黑脸上一双愚蠢的大眼睛——发呆。不过这个春生穿得倒是挺多的,身上披着那油黑发臭外衬已经龟裂的大人夹袄,脚上穿着也明显不属于他过大的毛毡鞋。
许竹君其实也和这个小孩无话可说,因为即便她想和春生聊点啥,春生的回答可能就是“哦。啊。呜。”不过么,小男孩这种沉默的钝感,其实是天然美德,无论什么时代都是;要珍惜!内心里,许竹君其实有点期望春生夜里来机务段里取暖,因为他这样乖乖地蹲在煤炉旁边——就像一只,黑黑的小猫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