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地下室里走了出来。纪渊还在窗边拉着大提琴。他上身罩了件更为宽大的衬衫,但也只穿了件衬衫,白皙的双腿正裸露在空气中,看上去细腻得像是玉雕出来的一样。他的表情并不沉醉,整个人游离在了琴声之外。许深看了他许久,抬手,关掉了客厅里的灯。一束月光从窗口漏了进来,落在了纪渊的身上,变成了一道苍白,静谧的裂痕。
纪渊并没有什么反应,琴声还在他的指间流淌,不曾停歇。许深向他走了过去。他想抱一抱他,但是他浑身沾满了血渍,他怕染了纪渊满身血污。一曲结束,纪渊收了弓弦。他听见了许深的脚步声,但他觉得那脚步声离他很远。
纪渊盯着窗外飘摇的柳枝,问道:“哥,你怎么光是站在那,怎么不过来?”
许深动了动。他站到了纪渊的身后。也只是站到了纪渊的身后。
纪渊丢开了弓弦。他转身,抱住了赤裸的许深。白衬衫的衣角被染红了。他说:“哥,你的身上好凉啊。”
过了许久,许深抬手,轻轻环住了他。他感觉到了纪渊指尖的茧,它们印在他的背上。那些茧坚硬得如同铠甲,却又比蛋壳还要脆弱。
许深喜欢听纪渊拉大提琴。纪渊握住弓弦,手指落在大提琴上时,整个人会幻化成一道清幽的月光,一条在月光下静静流淌的河,一串随风飘动的风铃,一只在灰蓝色的海面上摇摆的白色帆船,一阵和煦的春风,一场温润的细雨。他远远望着这样的纪渊,犹如跌入一片澄澈的,平静的海。
他想起,曾经他的弟弟也教过他一点大提琴。他捏着他的手指,带他去认指板,去揉琴弦。但是他很快就忘了弟弟教过他的那些,就像他会忘记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他想,他比他的弟弟要健忘许多,也要愚笨许多,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曾经一起坐在河边的老树下,他的弟弟翻开一本被人扔掉的破破烂烂的旧书,手指一一划过书上的那些字。他的弟弟指着两个相同的字,说,这是哥哥,他努力地辨认着那两个字,在心里默念,哥哥。他的弟弟又指着两个相同的字,说,这是弟弟,他也在心里默念,弟弟。他的弟弟指着两个不同的字,说,这是保护。他在心里念,保护。哥哥保护弟弟。他的弟弟指着一个看上去很复杂的字,说,这是爱。
他不知道他的弟弟是从哪里认识的这些字,于是他的弟弟告诉他,是他学来的,偷听同龄的孩子上课,偷听他们聊天,偷听他们被家长训斥。甚至可以说是偷来的这些字。他的弟弟将这偷来的一切当做珍宝一般,悉数与他分享。
再后来,他们一起被送到了福利院。他的弟弟显得要比福利院里其他的孩子聪颖许多,老师讲过的内容,他总是牢牢地印在脑中。老师教他们读书,认字,教他们爱的真谛,教他们粗略地学习一些乐器。小提琴,电子琴,大提琴,无论是什么样的乐器,他的弟弟总是要比其他人学得更快些。他是那样的聪慧,见过的他的人,多半都会瞬间喜欢上这个安静又聪明的孩子。而他却总是遗忘,记忆在他的脑中,像是被打碎的玻璃。
他的弟弟现在名叫纪渊。这个他一直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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