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说,真正尴尬的是我,而不是雪,雪只是当一回下里巴人,而我变成一个异类,一个受大众攻击的倒霉蛋。随着郎的消失,这件事再没有人提起。但伴随着我的是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影,我到底变成一个“好人”,一个“好人”注定是要被张三李四王麻子联手攻击的,人世的规矩如此,更改不得。中国如此,美国如此,日本也同样如此,雪教我一个乖,“好人”当不得,做“坏人”才是王道。
我和雪当然没有再有过来往,但我常常想起,有一次我和雪一起坐地铁的情形。我指着窗外的一个地铁站牌说:“雪,那不就是你的韩语名字吗?”雪一脸讪笑的说:“这都被你发现了。”我觉得雪没有那么坏,他只是很真实,他做了一件很多人都在做,但不敢露形的事。雪的真实让我清楚的知道他是一个“真小人”,但到底“真小人”更可爱还是“伪君子”更值得尊重,我要好好想想。
如果说雪“坏”得有点滑稽,那告简直就是逆天了。告是东北一个小城市的高中毕业生,朝鲜族,个子矮小,看过他的人都说他长得像韩国人。我到北京的第一天就认识了告,我们住在一个宿舍,床对着床。刚开始,告还叫我:“哥,哥”的,但随着他感觉到这个“哥”有点懦弱,有点跟不上时代,告的态度很快转变。告开始对我居高临下,说话很不客气,常常冒犯。告有一次得意的对我说:“本来就应该这样。”本来就应该怎样?告的心中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后来,我到底发现点告的心中思量,他对“恶”的人似乎特别尊敬,尊敬到近乎恭顺,但对一个看起来“善”的人,往往小视,小视到视如泥土。告身上有种让我吃惊的东西,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告这样赤裸的皈依“恶”的人。其实,我和告之间并无矛盾,没有发生过什么争执,但他好像直觉般的把我视为他的敌人,常常打压,这让我郁闷不已。
到韩国后,一天在图书馆,我正在上网。告阴恻恻的朝我走来,我以为告有什么事情,我还想和他开个玩笑来着。告突然毫无来由的蹬我一脚,气势嚣张,好像在说:“早该这样,等到今日。”我彻底晕菜,告到底要做什么?告得意洋洋的走开,好像一个打胜仗的英雄,我并没有和他当场起冲突。回到宿舍,我本想把今天告的所作所为讲给其他同学听,哪知告已经恶人先告状,他做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仿佛是我蹬他一脚,而不是他蹬我一脚。
但告也不是完全趋向负面,比如他对另一个同学伟,就很好。伟只是表面咋咋呼呼,骨子里并非恶人,他和告就很契合。我们一起去参观博物馆,告把伟的一个大包嘿呀嘿呀的背着,像个小跟班,更形象说像跟着唐吉诃德的桑丘。堂吉诃德在前面大摇大摆的走,桑丘在后面亦步亦趋,任劳任怨。我觉得我和告就好像两只卡子,相互的棱角没有对位,怎么卡也卡不进去。但只要找到对的角度和方法,说不定我和告也可以“啪”一下,扣在一起。
一次,雪问我:“告家里做什么的?”我老实告诉雪:“告爸爸是他们当地的宗教局长。”雪噗呲一笑:“宗教局长?没搞,没搞。”我也有点怀疑,以告的现实和老练,他爸爸怎么会是宗教局长呢?他爸爸领导的宗教会是个什么模样?再想下去,有点幽默的意味。
我不太想把告归入“坏人”那一类,因为告其实只是个孩子,他那个时候应该还没满十八岁。告是一个人格气质和我差别巨大的人,但他还有很大的可塑空间,他的未来有很多的不确定性。告不太像一个犯罪分子,他像一个小混混,流连在混沌人间,染一身烟火气。我希望告好好生活,他应该可以活得更好,他应该可以活得更有意义。
我上初中的时候,班里来一个新同学,叫降。降的面部特征很明显,他的上嘴唇有一道缝合线,降是一个兔唇宝宝。班里有些不老实的同学就给降取个外号叫“豁豁”,意即“豁嘴”。我觉得这样拿外貌给同学取不雅的外号很不好,所以我只叫降的大名,从不叫他的外号。降刚来我们班特别老实,别人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因此还受其他同学欺负,但降表面上总是快快乐乐的,看不出哀愁。
后来我听说一件让人不舒服的事,据说我们班的星同学在降洗澡的时候,用绳子把降的下体栓起来,牵着走,像牵一条小狗。当然后面还有其他事,不止这一件。降到底忍不住,跑到角落里哭泣,被老师发现,降哭着对老师说:“我害怕。”老师当时就气懵,第二天开班会,大发雷霆,当着全班宣布,以后谁再叫降的外号,再欺负降就是和老师过不去。班会后,降还是微笑如初,感觉不到什么伤悲,他的性格是柔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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