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是外地来成都市区的暂住户,没有成都户口,按理读不上小学。“爷”给成交“议价”,成才顺利报名入学。虽然如此,成和我们这些本地的城市小孩混在一起,倒看不出有什么不同。直到有一天,我才发现成的不同之处。在成租住阁楼的楼下鞋店旁边,有一个修鞋匠,大概40多岁,面相很凶,不怎么说话。修鞋匠一天到晚就蹲在街边拿着锉刀铺着皮垫子补鞋,偶尔抬头看看行人,面无表情,然后低头继续补鞋。我看见过这个修鞋匠,我觉得他太凶,我不敢靠近他,甚至有点害怕他。但成完全没有这种害怕,她走过去,甜甜的说一声:“李叔叔,还在忙啊?”修鞋匠温柔的点点头,似乎还难得的露出点笑意。我佩服起成来,我觉得她简直就是给我做了个榜样。
一天放学后,我也学着成的样子,来到修鞋匠边上,我想学成的样子和他打个招呼,然后换回一个和蔼的微笑。哪知道我刚靠近修鞋匠,他就睁大眼睛把我瞪着,似乎在警告我不要打扰他。我憋了一肚子的话再也说不出,吓得转身就跑。这一天,我知道我和成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是修鞋匠隐性的“敌人”,成是修鞋匠的“同志加伙伴。”
我和成的关系很好,放学后,我常去成家和成一起玩塑料积木。拼一个城堡,里面有王子和公主;垒一个金字塔,里面睡一具法老的木乃伊。最夸张的一次,我扮演一个外星人,在城堡楼顶向成的飞机求救,最后,成驾着飞机把外星人接到窗台上去。
成的性格是那种爽快,爽利的类型。我在班上,看见过成和另一个女同学打架,两个人像斗鸡一样,汗毛都竖起来。有一次,我鬼迷心窍的把成爸爸坐牢的事讲给班上一个男生玉听。哪知道玉是个250,他后来和成吵架,骂成是“劳改犯的女儿”成当时就哭了。我后悔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玉其实人不坏,只是很婆妈。
成没有怪我,我被同学欺负,书包上沾上口水。成仔仔细细的拿一张卫生纸,给我擦拭书包上的污迹。那一刻,我觉得成像我妈妈一样。成是个坚强,敏感,善良,认认真真的女孩。多年后,我在一个傍晚接到成的电话,成说:“我还在作文里写过你呢,kevin”现在成在一家医院当护士,工作很稳定,也应该早就结婚生子。我祝福成好好生活下去,在每天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全是陌生面孔的浮夸都市,找到属于自己的一份幸福。成,你的爸爸还会回来,你的妈妈也没有离开,你只是暂时“独居”的单身贵族。
张志新
有的人是读历史回避不了的,张志新就是一个。张志新最被人记忆的一幕是造反派害怕她在去刑场的路上喊口号,把她的喉咙割断。你不是要喊吗?精神控制不了,就物理摧毁,很“文革”,很“科学。”其实张志新可以被称道的地方太多,远远不止这一点。
文革开始,由于对文革的质疑,本身是干部的张志新被抓入牢中。其实,张志新大可以像绝大多数随波逐流的人一样,你说鹿是马,我干脆说鹿可以在天上飞。反正,顺乎潮流,有样学样。但张志新做的是什么?她揭露伟人,为刘少奇鸣冤,这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样的现行反革命不整,整谁?这样的硬骨头不啃,啃什么?张志新被枪打出头鸟的判处死刑。据说,如果张志新在狱中“认罪悔过”,其实并不会死,最多就是坐牢。但张志新不是普通人,不是每天柴米油盐的阿婆阿婶,她追求的是真理。真理是一种昂贵的东西,一般人根本就不敢觊觎。
一天,外面北风呼啸,雪花飘飘,监狱里开大会,批判刘少奇。积极接受改造的先进份子,一个接一个的上台发言,有的说:“伟人的话一句顶一万句!”有的说:“刘少奇就是一坨臭狗屎!”在全场热烈的气氛中,批判大会即将圆满结束,取得空前的团结和成功。突然,一个披一件破棉袄的高个子女人站起来大喊:“打倒毛泽东!”一瞬间,全场鸦雀无声。
2000年前,赵高在大殿上指着一只鹿说:“这是马,你们觉得呢?”群臣默然,只有一名正直的大臣站出来说:“陛下,这是一只鹿啊。”赵高斜眼睥睨大臣,一言不发。我想,这个时候的秦宫大殿上是不是也像张志新的会场一样,安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可是,时光老人已经把大本钟向前推了2000年!
我不知道那个批判大会怎么收场的,是张志新被扭走,还是众官员吓得面无人色。我只是觉得,人是可以有骨头的,人骨头的最终归宿是火葬场的化尸炉,但在此之前,她可以挺拔得像一棵橡树,雄伟得像一座喜马拉雅山,飞得再高的飞鸟都要俯冲下来和她轻轻的呢喃。就好像,我们从来都需要一个领头的,当危险到来,我们躲在她的身后,说:“你去,你去。”然后我们缩肩拱背的藏在她后面,亦步亦趋。如果,你连这个领头的都要出卖,那等待你的只能是敌人的利刃和魔爪。张志新不就是老鹰捉小鸡里面领头的鸡妈妈吗?我们不过是跟在她后面的小鸡仔,我们只能咿咿呀呀的叫着:“妈妈,妈妈”,等待她的垂怜,等待她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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