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受够了。
阿兰若村暮秋的这一个深夜,蹒跚地走出了一个浑身血污的小孩,他衣衫褴褛,披发跣足,手指尖还在不断滴落下血迹,淌了一路,直到那些血都干涸,黏腻地沾在皮肤上,凝成紫色的血块,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冒着浓重的血腥气,眼里抹不开的凶意像初次饱啖过血肉的幼兽,苏醒了噬血的魂魄。
从血与恨之间曳出长尾,他便是这样一个流浪的魂魄。
等到翌日天明之后,路过赵家的第一个人便会见到他们满门遭遇血腥屠戮的惨象,众人会围在门前一阵纷扰,又胆寒噤声,若有人抬眼看向村后蒙尘的佛像,祂仍垂着眼,空空的双目,空空的掌心,冷风卷来,忽而飘落几片血一般殷红的枫叶,正正坠在观音唇间,齿含丹血,目空灵衰。
又是几日过去,他走了好久、好久,久到好像他已经长大,可是低头却是自己迈着小小的步子,好像翻过了一座山又一座山……他不敢睡觉,双手仍然发着抖,不时便打一阵寒颤,一闭眼便是母亲睁着的、了无生气的眼睛;是父亲开膛破肚,嘴角弯着似痛哭过也似狂笑过的弧度;是他剖开赵家孩子的喉咙,割断赵家长子和他媳妇的脖颈,把赵二弟的脑袋与颈项砍成半连不连的状貌,他握刀的时候连手也不颤,就像曾经帮着父亲给鸡鸭放血,胡乱扑腾的鸡鸭临死前还会惨叫,可那些人在梦缱绻的温柔乡里,叫也没叫出来一声就死透了……还好他们没有叫,好可惜他们没有叫。
小孩全身发着冷,只有脑袋是热的,是沉的,重重的如同要压垮他整个身躯,哼着粗气。他好像当真是一只游魂了,脚步虚得像在地上飘着……他绕过了山林又是一片山林,遇见水就想起红色的血泊,于是一口水也不曾喝,一粒食物也不曾食,他要在这场噩梦里再也出不去了吗?
好累,不想再走了,他想着。
脚步却是没有停下,他一抬头发现山林终于开阔了,是一片寂静的地方,盘踞一尊玉佛,像他常去的后村的景色,晃神间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里,可这尊佛像笑面慈和,栩栩如生,双眼是完整的,投下一大片阴翳将他笼罩其中,温润无声地与他对视。佛像面前的蒲团看起来格外柔软,小孩对佛像毫不关注,毕竟又不是一个巨大的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他径直走了过去,蜷缩身体卧在一方软软的蒲团上,口唇焦躁,腹中空虚,像一只脏兮兮的又消瘦的小猫,可是他好困啊,只想睡一觉,哪怕再也不起来了……
可惜他没能睡一个安稳的觉,或者说有人故意不让他沉沉地睡过去。
两根温温凉凉的手指在他的额心一点,小孩有气无力地睁开眼,十分烦躁地翻过身继续睡,连正眼也没给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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