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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允慈很後悔没有向这位收银员问起他的名字。

        几周後,她正式上工,带她的主管人非常亲和,丝毫不摆架子,他看她的学经历以及上手的速度与态度,一下子就明白她做这份职位是0的低就,换作同等水平的他人很可能早就嫌东嫌西地不肯g了,可她依然卖力十足地工作,对待上级进退得T,平时虽显得糊里糊涂,办起事来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双眼尽放锋芒,耳听八方、手脚俐落地达成交办给她的任务。另外,她还能不靠多少前辈指点,就自行m0索到适合自己、既便捷又高效的方法去处理问题。结帐、进货、盘点、取包裹、C作咖啡机,乃至好言舒缓不识字不讲理的奥客等等,从低难度到高难度的种种职责她都一肩扛起,主管真心觉得自己实在是无意间挖到了不可多得的璞玉,也暗自忧心她的好表现会提高他心底衡量各员工的标准,他对其他职员的好感度恐怕会跌落不少呢。

        他没留意到的是,每天上班前与下班後,关允慈都得躲在员工休息室内,不做什麽,就是一个劲地发抖,无法自制地沁着冷汗与热泪,整个人像支不停融化的冰bAng,滴到最後说不定只会剩下中央一根乾枯细瘦的核心,遇热就会燃烧,烧到只余灰烬。

        自下午五点起直到晚间八点左右,刚收工的上班族和刚放学的国高中生会一波一波如浪涌上街头,离开有付出也有收获的公司或学校等地,接下来可能还得再回家里C办家务,或赶去补习班囫囵吞枣教材。JiNg疲力尽也许,好逸恶劳难免,毕竟人不是铁打的,C劳久了,大家或多或少都会羡慕能拥有一段空白、不具方向感可言的时期,一段白sE时期,可以T会无所事事的美好。

        然而他们对於自身从哪里来、之後又应往何方去的自我诘问,不论是形而上抑或形而下,似乎都心如明镜以致坦然於心的地步。他们不对谁感到於心有愧,也不向谁争吵着要赎回什麽。他们的五官组合焕发出生气蓬B0的自然生命力,拿着书两两交谈或握着手机低声倾诉的模样,又反映了不容小觑的社会生产力。这些社群里头不可或缺的小螺丝钉,鼻腔内震动的笑音、昂扬起伏半空的手势、若有似无瞟向他者且偶尔g留的眼神,在在饱含不可言说的意义,足以在空气中滋扰出光与热的涟漪。

        而她却被他们遗落在後头,这场本该由她名列前茅的竞赛。

        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时区里,而她的时区误导了她,害她在跑马拉松时冲刺,跑百米赛时旁徨,跑两人三脚时踽踽独行。

        某日h昏,人cHa0密度稍许疏松而能喘口气的空隙里,关允慈凝目细察落地窗外停放着的一辆计程车驾驶座上,光头中年司机正一面大口扒饭,一面抓紧琐碎韶光记诵单字。她与他的距离远到她无法看清後者读的是哪国语言或何种等级,当然也不懂对方闷着头自学的目的,但这幅图景激起了她奋发的雄心,她想起自己的脑袋过去可是很习惯、甚至擅长短期内装载大量资讯,将望似互不相g的符号串连在一块儿融会贯通,面对这样的挑战,她发自心底感到跃跃yu试,恍如微麻电流滋滋窜过四肢百骸。

        於是她决定效仿,趁无人需要她的空闲时光,翻看一本德语单字口袋书。以前大学阶段她曾自修过这门语言,现在还留有点朦胧印象,旧雨重逢似的,那些繁复的时态和难敲开了她的心门,亲和伸出友善之手,牵着她往原本的自己靠近。

        工作与学习,关允慈再次证明了她有能力平衡双方,而不让任一边摔落粉碎。主管见她绩效不降反升,自然也不妨碍她cH0U空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想,即便这nV孩练熟了德语而想跳槽至外商公司之类,薪资更高、视野也更宽阔的环境,也是她应得的。她好像住进了一只容积太小的鸟笼,却反向责怪自己羽毛太蓬太躁,挤压了供肺脏充气消气的空间。

        但,当重拾德语的学习进度迈入了第五个月,一天中午,一名高中nV生带着饭团来到她身前准备结帐,前者睨了一眼被她迅速塞回口袋的单字书,冷傲地嗤了声,目光还在她x前的员工名牌上逡巡,之後付钱取回饭团,nV学生斜嘴一笑,旋身大步踏过向两旁滑开的自动玻璃门。透明、冷y的一堵墙,像化不开的冰层阻断了她俩各据一方的极寒之地。关允慈T内原是饱胀着一GU气的,此刻却有把刀弯折进来,三两下将其戳破,气势瞬间萎蔫,当日剩余的工时全靠她Si命绷紧了情绪,才没落得当场崩溃的下场。

        那本口袋单字本,她心知自己是再也没法翻开到下一页了。

        且不只如此,这件事对她的打击余波未消,後起的灾难X片刻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凌迟她所剩不多的尊严。起初只要随便转个脑筋就能迎刃而解的事端,於今彻底难倒了她。她越来越常被投诉找错零钱、做错饮料、Ga0错结帐流程导致收银台前大排长龙??笑或不笑,鞠躬或不鞠躬,多的是怎样都能看她不顺眼的无名人士。这份差遣成了苦刑,用以严惩她上半生的冷漠与自傲。她害怕钱算得快但不一定正确的自以为JiNg明人士,害怕浑身酒气两眼无法聚焦的醉汉,害怕来不及武装自身就得面对人群带进超商这小小四方空间里的喜怒哀乐。

        她想离开,可户头里的余额持反对意见。冷冰冰的数字串b她的声音更有份量。

        只好,到了上班前或下班後的时段,除了冒汗与落泪之外,她养成了另一个习惯:站在休息室正中央,像排练独角戏那样,对着自己信心喊话。喊出来的语句听来破碎且幼稚,她明白自己看上去绝对像个笨蛋,却无法停止,不要脸地把话高声发出来令她觉得这是在鼓舞她以外的某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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