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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质车轮轧在破旧的青石路上,吱嘎有声,听起来令人牙酸。加上五月初反常的阴湿天气和身上的深黑制服,让坐在轻便马车里的年轻军官路易莎总是心神不定,看向对面的上司,强行忍住叹气的冲动。她上司则态度相对镇定,哪怕穿着更正式的丧礼服,领结紧紧捆在喉咙口,膝上搁着一具骨灰盒,此刻并未显露出紧张、烦躁之类的情绪,仍然目光平静地凝视窗外,像是沉湎在某些久远的回忆里。

        从马赛来的贩鱼车队从他们身边走过,浓烈腥臭扑面而来。奥诺雷·杜兰把车窗关闭,视线顺便移到掏出手帕捂住口鼻的路易莎脸上,很随意地问:“勒布朗中尉,您对日耳曼区东南部分熟悉吗?”他看着对方点头,于是继续说:“再过十分钟我们会到德布松街,也就是梅西耶少将的家。您要在街口下车,先去找马塞尔斯路上的伯恩医生,请他立刻来46号,昨天我已经叫人送过信了。”

        路易莎从前听说过梅西耶少将的丈夫因伤退役,这次既然是报丧,预先请医生来做准备也很合理,所以她并没有多问。而奥诺雷一向满意这位举止得体的下属,既然交代完事项,昏暗的车厢里继续被沉默笼罩。与其说是态度庄重,不如说他也在尽力掩饰紧张。

        确实无法想象现在的加迪尔会是什么样子,奥诺雷深深吸了口气。从前他就是个不声不响,但逼急了会忽然发疯的性格,当年为保护未婚妻敢硬挨四颗子弹,直接劝退了自己对特雷西亚·德·梅西耶的那点暗恋。迄今为止两人成婚十年,居然以这么出乎意料的方式悲惨收场。奥诺雷看着骨灰盒的黑漆面,久违地感到悲哀,可怜的特雷西亚,临终前还在惦记不要让加迪尔过分伤心,可怜的加迪尔。

        马车在德布松街南口停下,路易莎先行下车,站在路边不放心地向车上问:“您一个人去?”奥诺雷明白她的意思,回答道:“没关系,加迪尔,哦,普瓦提埃先生和我是老朋友,我先去看看情况,您在场反而容易刺激他,先去找医生吧。”于是五分钟后,奥诺雷真的独自站在熟悉的入口,抓紧手里的黑布包裹,满怀不安地走进大敞的栅栏门里。

        门房空无一人,不远处的主建筑窗户紧闭,而且全部拉上了深色窗帘。奥诺雷稍感宽慰,至少加迪尔已经读过了丧报,而且还有理智,知道按礼节办事。但他随即注意到前院的花圃很不对劲,以季节而论,梅西耶家在本区小有名气的白玫瑰花海正是盛放的时候,但现在触目所及,整个前院的植被只剩下绿色,完全看不到花朵。

        奥诺雷不由自主地过去查看。这些玫瑰丛还很茁壮,只是花枝被剪掉了,而且剪得很凌乱,碧绿枝叶破破烂烂地挂在粗杈上,象是某个粗暴花匠的手笔。但梅西耶家是不用花匠的,加迪尔亲自种下这些花苗,精心侍弄它们抽芽,扦插,开花,宿根,特雷西亚有时甚至会假装抱怨“对待花比对待我都用心”,然后得到一个印在指尖的吻作为补偿。

        果然是出事了,奥诺雷摸着新鲜的花枝切口,思维直接跳转到最坏的结果。他顾不了仪态,扭头向主建筑狂奔过去,心跳得比在瓦尔密战场前锋还剧烈。

        入户门仍然是虚掩的,奥诺雷估计错误,用蛮力撞进门以后冲得太远,挂倒了走廊里的一尊雕像。大理石砸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粉碎声,甚至在整间建筑里激起一阵短短的回音,但这里没有人,昏暗的室内空旷,飘荡着奇怪的气味,一股沉闷的花香。他慌张地朝四周看去,拿不准应该朝哪个方向找人,几秒钟后凭着本能朝消夏厅冲过去。

        不出意外地他猜错了,消夏厅里没有人,但地面上有很多水渍,踩上去一步一滑,而且空气里弥漫着比走廊里更强烈的玫瑰花香,熏得他想吐。这时奥诺雷的眼睛已经适应室内昏暗的光线,惊讶地看见此处堆放着数量惊人的白玫瑰。这些娇美的花朵被胡乱插在瓶里,既有常规的水晶玻璃、瓷质、银质花瓶,也有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破烂罐子,潦草地满地乱摆。离开枝头的花朵无知无觉地一味盛放,喷发香气,在这座被丧报笼罩的房子里显得格外不吉。

        梅西耶家的其他人也像消失了一样。奥诺雷先是在下房找了很久,呼喊几个熟悉的老仆人,但毫无所获。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回来,一边安慰自己至少室内没有火药味,一边鼓足勇气推开小客厅的门。

        小客厅像这家所有房间一样,只放必要的家具,空旷得近乎寒酸。这是为了照顾男主人视力欠佳,大家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现在这份空旷显得可怕,奥诺雷慢慢走进室内,弯下腰先摸了摸地面,果然也是遍布水渍,而且一股腥味。站起身再看,同样有大量的玫瑰花,只是没插瓶,雪白的花头在阴暗室内星星点点地散乱分布,挤占得人无处下脚。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长沙发,望向黑漆漆的房间深处,立刻注意到壁炉区域。那里有窸窣声和一堆散落的白花,奥诺雷仔细辨认了半天,才发现是有人安静地蜷缩在那里,看动作像是在努力捡拾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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