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闲谈数语,饮罢碗苦楚汤药,云仲便勉强起身,仍旧觉周身疲软,扭转双肩时脆响不绝,不过已然可勉强站上半炷香光景,刘郎中亦总算不至喉间常有刀芒颤响,大为宽慰,近十几日来成天为温瑜所迫,动辄心惊肉跳,实在难承其重,故而自行出外,说要同对街买上两碗羹汤小菜,两人皆是多日不曾食,如今定是脾胃虚浮,唯有清粥羹汤可食,三两日后再行用饭,最是合宜。
温瑜更是劳累,这十几日间除却于床榻边沿,苦熬不住小憩片刻,便再无安眠歇息的时日,全凭一口底气提到心间,才堪堪使得周身内气返还些精气神来,不曾显出病疾,但仍旧是伤亏元气,如今眼见得少年无恙,仅是动作略微生疏,难免放下心来,十几日积攒来的诸般疲倦,挣开金锁,几欲汹涌而来,分明坐到桌前双臂抵住桌沿,却是不由自主昏昏睡去。
云仲不忍出言惊醒,便只得在一旁小心坐下,直至温瑜臻首休憩时,险些及桌,才伸手护住,低声笑道,“温姑娘劳累,且去歇息片刻便是,待刘老丈归来,再用些饭食不迟。”
少女微眯双目,懵懂点点头,旋即亦不顾其他,踉跄起身行过两步,便栽倒于床榻当中,不出两息便已睡去,略微有轻鼾声起。
才出得急切秋雨半日有余,医寮青瓦之上,犹有残存雨水不曾干涸,顺瓦片陡坡徐徐滚落,并不急切,却尤显静谧。少年未曾出屋,只端起手头茶汤,顺窗棂向外看去,便觉此处人烟稀少,虽不至周遭百里难见人烟,但也觉非什么喧嚣繁华所在,一时还误以为是身在凤游郡外,迟迟不得回神。
刘郎中方才闲谈,已然道出此地乃是处小镇,不属凤游郡中大城,临近城池虽不过三十里远近,但少有人至此,原是此镇毗邻一处深谷,凤游郡通体地势极高,唯独此镇三面,皆是平白塌陷两三百丈,深不见底;饶是以滚石掷下,唯独能听闻水声飞溅,再无其他,再者此地安身之人不过几十户,大都是闲散之人,且年岁不浅,皆不愿去往繁杂城中,故而在此地落户,闲来落子饮茶,以安残生。
许是正因如此,马帮中人明察暗访,才不曾太过留意,更不曾沿家挨户上门巡查。
少年往腰间摸去,微一挑眉,却是不曾触着冷凉剑柄,便寻思起身找寻,接连卧榻多日,总也要多走动一番,才得将周身虚浮气驱除,旋即抬步起身,束罢围身衣袍,缓缓迈步出屋。
原本那身白衣,早被血水染尽,撇开为软剑所伤肩头,光背后便足有许多袖箭飞刀镶入当中,破损多处,实在缝补不得,被刘郎中拿来做裹携浸血暗器的包裹,顺镇周塌陷地界抛出,免得随手胡乱弃之,引来马帮中人。
才出得门数步,秋光入怀,难得生出些许暖意。医馆外不远处,阡陌交通,虽少有鸡鸣犬吠,但立身在此,便可见孩童缓骑青牛,于田垄当中行得稳健,并未有定点晃动颠簸,孩童掌中书卷,清风来时助力翻。周遭可见三面深谷,放眼而去,幽深寂静不见谷底,皆是昏黑一片,倒是与由打南公山山巅俯瞰,颇为相似,秋风至此回旋而起,风来三面,端的是极妙。
“少侠久病初愈,是应当多走动走动,”刘郎中不知何时已然回返,手头提着食盒,和善笑笑,“但总要腹中添些饭食才好,待到身子调养得当过后,于此镇中闲逛即可。”
少年回神,温和一笑,仍不忘替郎中接过食盒,“十几日间多有叨扰,如今却仍旧要烦请老丈,确是羞愧。”
刘郎中连连摇头,“非也非也,少年既然是痊愈,老朽这行医之人,便已是老怀甚慰,即便是那位女侠不曾以刀剑相迫,救人性命,亦乃郎中本分,何况少侠于鬼门关当中行过一趟,既能回返,的确非是老朽之功,实乃命数,少侠又何必道谢再三。”
“一是谢全力搭救,二来则是谢老丈分明已然猜出八九,却不曾与马帮通风,”云仲感叹,倒是不曾高声,轻言轻语道,“温姑娘虽说此番事出有因,行事急切了些,但总有困倦不堪的时节,倘若是老丈当真有心,只怕在下还未曾苏醒时,便已是为马帮中人所除,岂能不谢。”
刘郎中挑眉,又仔仔细细朝一旁少年上下打量一番,不知是何缘故,原本面皮之中的欣赏之色,消退不少,皱眉叹气道,“少年郎本应是佩剑在侧,则觉天下处处可去的岁数,何必生出如此多的心思,倒是如同位老谋深算精于世故的中年人,全然不复青衫长剑走江湖的姿态,如何都难称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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