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小唐这是要从咱这行当暂且身退喽。”老三斤咂咂嘴,伸手拿来一片桂花莲子糕,搁在口中细细嚼嚼,神色怡然。虽说老三斤也是极擅饮,可总归不是年少那会儿,这秋日一到,心浮气躁的时节,总该养养肝肺,故而今日撂下酒杯,吃起了打漠城带来的糕点。
“总待在这行当里,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当家的笑道,捧了盏菊茶走下车架,远远瞅着野菊蓬勃的坡下,脸上带笑,“想当初这小子来时,拎着柄同他自个长短相近的长刀,也就堪堪等同云仲如今的年纪,而来已有十载余喽。只怕除却你我二人之外,商队之中资历最老者,便要属小唐了。”
“在城中时候,我便见过那女娃一回,城中那九层书楼,就是这女娃管辖,想来少说也是城中名门望族之后。如此一来,家中钱财想必也是不缺,好事。”老三斤捻须一乐,畅畅快快从怀中又拿出块点心塞到口中,天晓得这位身板极魁梧的老江湖,究竟从漠城当中顺了多少吃食,商队众人只晓得老三斤这半月以来,口齿边上的零碎从没断过。
当家的闻言也是莞尔,虽说车帐外头秋风渐起,可这一盏热气四溢的菊茶,却是令这阵凉风失却了大半寒意,“那自然是好事,谁能想到咱们这帮穷兄弟里头,有人能逮住着这么个面皮极俊,门第极高的媳妇。按说小唐这面皮不算高人一等,脾气更是古怪,若是这事搁在云仲身上,我都觉着有门,唯独放在小唐身上,却是令我都有些始料未及。”
“老酸儒这话可有失偏颇,咱们小唐就算不是那等仪表绝世的俊美儿郎,怎得也不算是歪瓜裂枣的恶汉,我看呐,那女娃嫁与小唐,不亏。”同当家的相比,老三斤可不愿藏着掖着,好容易眼下能有个刺刺当家的大好机会,他自然是得扎两句。
当家的拍打拍打胸腹衣襟外头的碎菊叶,撇撇嘴道,“我可从没说过那女娃亏。仔细计算下来,近乎十载来,大小山寨匪窟,咱这群商队老哥儿趟过几十上百回,里头都有小唐的功劳。谁又能想到豆梗长短一小人儿,当真能拎着把跟自个长短相仿的长刀砍人。”
“当年那事儿,的确是叫小唐有些难以释怀,”老三斤亦是感叹道,“只可惜当年那处匪窟,大抵早就无迹可寻,再难找到半分踪迹。”
“堵不如疏,许多胸中郁结,迟早得解。说到底咱这商队一行,同那些个走镖贩运并无差别,归根结底属武行里头的末流,你我二人一个落魄文人,一个落魄武人,做这行当倒是合宜。可小唐不比你我,这身高明的武功刀法,久留于商队之中,说来未免太过可惜。”当家的自嘲一笑,看看悬在天上那弯勾月,面皮之上极为落寞。
“到时那云小子与小唐都是拍拍屁股走人,这商队上下反倒有些无趣喽。”
唐不枫自打同云仲交好,脾气虽说仍是差劲,可待人接物时候,的确沾染了些云仲的稳当持重,后者则是打唐不枫那儿借了不少活泛劲头儿,时常同商队中人耍作一团,令商队上下添了许多鲜灵气儿。
老三斤自然想得开,“天下哪有连年不散的夜宴,这片儿巍巍江湖,总归还是要交给这群年轻人。看他们从江水当中跃上龙门,在咱们沉底儿当泥沙的江水外头打个朵儿,溅起无数水花,来日同人吹嘘,面儿上也是有光。”
当家的先一步踏上车厢,悠悠说道:“看样儿我在漠城捡回来了一条命,你在漠城撇开了不少心气儿,归根结底,咱俩都赚得了个盆满钵满,这趟当真是白捡了不少好处。在咱们沉底儿当泥沙的江水外头打个朵儿,真妙,可咱们也不全是一事无成,这泥沙越攒越多,往后江潮又能矮到哪儿去,只能是一浪高过一浪。”
老三斤破天荒挑了挑拇指,呲牙笑语,“奶奶的,这么一说,咱俩凑起来,也能顶个圣人。”
“屁,分明能顶俩圣人。”当家的将茶盏往边上一搁,分明是夜里头滴酒未进,可偏偏无端有些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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