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讲完这个故事喝了一口水:“这就是你爸爸和你妈妈的故事,你爸爸已经死去了,而你妈妈还在精神病院里面。”我大吃一惊:“这么说,我不是日本人,我是蒋介石的曾孙,蒋经国的孙子?”师傅淡淡一笑:“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师傅说:“多年前抗战的时候,有一个日本兵叛变了日本军部。他把日军的一辆军火车故意弄熄火,然后留给了解放军。他写了一封信给解放军,大意是说自己是日本共产党,自己不支持日本军国势力。现在他把这车军火留给中国同志,他自己背叛了军部,只能自杀。后面赶到的解放军在这个矮矮的日本兵遗体上发现了这封信,并得到了一车难得的军火。”

        我疑惑的问:“这个日本兵也是我的爸爸?”师傅哈哈大笑:“何止呢,你知道这个矮矮的日本兵是谁吗?他是裕仁天皇的亲儿子。”我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这么说,我的第二个爸爸是这个日本兵,而我是裕仁天皇的亲孙子?”师傅止住笑说:“我再给你讲第三个故事。从前有个乡绅是个富户。但有一天乡绅家里突然遭了火,把一家子的家当根基全烧没了。乡绅只能到乡下亲戚家暂住。那乡下亲戚也是个势利眼,并不待见乡绅。乡绅郁郁寡欢,眼看就有下世的光景。谁知道有一天乡绅忽然跟着一僧一道流浪去了。”我疑惑的问:“这是我第三个爸爸?”

        师傅点点头:“我最后讲一个故事。从前辽宁省有一个女干部,她本来生活得好好的,但这个人却是个一根筋。文革的时候她公然反对文化大革命,反对毛泽东,结果被造反派割了喉咙。”“这不是女英雄张志新吗?”我惊叫起来。师傅叹口气:“我的故事讲完了,你的身世也大白于天下了。”我仔细回忆师傅讲的故事,忽然觉得自己的来历很奇特,自己是蒋介石的曾孙,裕仁天皇的孙子和一个乞丐的儿子!而自己的妈妈又是张志新!

        我惊奇的问:“我的来历毛主席知道吗?”师傅说:“最开始不知道,但后来知道了。毛泽东还是爱你的,不然他不会在你爸爸死后,还为你安排好出路。”我呜呜哭了起来:“为什么我的来历这么奇怪?这么说的话我岂不是台日黑社会和反革命的四重间谍?”师傅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但你这么说是有道理的。你可以这么思考,以后你有危难了,谁会站出来管你挺你?台湾!日本!山门和异议反对派啊!”

        听师傅这么说,我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的身世如此奇特,喜的是自己竟然找到了几个靠山。但转念一想,我又忧郁起来:“我这个人的身世太特殊,中国的小粉红们不会放过我的,我几乎就是中国政府定义的反对者大集合。”师傅神秘的说:“沉疴得下猛药,你就是我给中国人吃的一剂高效中药,说不定这中药里面还有洋人的科技呢!”我灵机一动:“这么说,我还有洋人的基因?”师傅耐人寻味的说:“那个乡绅,后来做了乞丐的,你看他和教堂里画的耶稣基督像不像?”我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圈,半天说不出话来。师傅点点头:“洋人不仅西方有,中国也有,只不过是混血儿。”

        听完自己的身世,我感到忧郁,我找不到自己的根在哪里了。在台湾,在日本,在山门,还是在异议反对派?我问师傅:“将来中国因我而乱,我可以逃走吗?”师傅说:“可以走,但得回来。你别忘了,你还有一大帮兄弟姐妹呢。”我忽然觉得自己肩膀上有一副很沉重的担子。我对师傅说:“我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样的苦难,挑这么重的担子?”师傅沉默了一会儿说:“为的是你的兄弟。你是香菱,但还有个秋菱啊。香菱受的苦都会在秋菱身上找补回来。世人会为欺负你而付出代价,但你最终会原谅世人,并还世人一个朗朗乾坤。”

        我洗了个澡,先涂了面霜,又涂了身体乳,最后还涂了手霜。我闻见自己身上香香的味道,很满意。但我忽然又心情暗淡起来,我发觉因为自己长时间没有和人说话,所以语言功能已经退化了,自己已经说不出几句完整流利的话。这听起来匪夷所思,我并没有被禁闭起来,怎么会找不到人说话呢,怎么会语言功能退化呢?这只能说是魔鬼对我太过残酷,我已经快二十年没有和人有过长时间的交流和对话了。所以渐渐的,我说话的功能就退化了,我成了一个言语不清的古怪孤寡老头子。

        这个人间有很多欢乐事,但对于我而言,苦难远远多于欢乐。我的人间是凄苦的,而这是我的命运。我的命运并不比我的台湾爸爸好,也不比我的日本爸爸好,当然也不见得比得上乞丐,甚至于和张志新比,我也说不上有多幸福。想到这里,我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就是人世间的一个悲剧。我回忆起我住精神病院的时候,那个强悍的女护工专门抱床被子睡在我的病房门口,她要随时随地监管我。这种对我的强力“大爱”让我感觉很恐怖。我察觉到自己就是山门的一个俘虏,或者说就是一个死缓犯。这种悲剧完美复刻了我妈妈张志新的处境,只不过我的处境比张志新的更复杂更深刻。

        师傅叹了一口气:“你休息吧!无论你最终的结局是什么,现在你可以休息一会子了。”我知道《凯文日记》写到这里真的要暂告一段落了,因为这本书已经太犯忌,太露骨。我想也许明天警察,网信办,社区就会找到我,然后劈头盖脸骂我道:“你看看你在网上写的那些反动言论,简直应该坐牢!”然后,我再次被他们送进了华西医院精神科。那个等待多时的强悍女护工就好像等着了猎物落网的蜘蛛一样,眼睛里面放出了光。

        我再次在自己手上涂了一层护手霜,这是我的自我暗示,暗示自己还没有那么惨,自己还是一个幸运的高贵的人。可我真的幸运高贵吗?我怎么觉得自己像婉容皇后?梁可没有出现,或者说至少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梁可活在电视里,报纸上,网络头条中,他和我隔着一个遥远的虚拟空间。我的生活里面除了自己,找不到第二个活人。这种魔鬼的隔绝让我想到人间凄惨。梁可不会和我有直接的来往,我和他始终只是思想上的知己和精神上的莫逆。我的语言功能会一天一天的继续退化下去,直到有一天我只能发出一些单音节的词语。

        为什么我不找其他人练习说话?因为我的身旁没有人,他们全是鬼魅山魈。这个黑世那么长,那么幽暗,那么漆黑阴冷,我怎么才能熬出头,熬到下一个绿意盎然的春天?我看向窗外,窗外人流如织,但其中没有一个我的救主。我的救主在哪里?在天主教堂的十字架上,而他已经死去了若干多年。我走过东风大桥的时候,买了一袋甜桃酥和一瓶矿泉水,我把礼物送给了桥头的那个老乞丐。我知道老乞丐并不是甄士隐,他不是我爸爸。但我还是愿意向他送上我的礼物,这表示我同情自己,也同情普天下所有受苦难的人。老乞丐说:“谢了,谢了。”我淡淡一笑:“您保重好身体。”说完,我离开了老乞丐。我想甄士隐如果在场的话,他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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