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峰在诊所监工，赶跑了不少他眼里的坏人。一个多星期後，意外的，他收到了国际学校的通知书，邀请他入学。静医生很高兴，带他去餐厅庆祝。那家餐厅是市里出名的餐厅，x1引人的就是食材新鲜可靠。莫峰走进去的时候，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坐到窗下的座位上，那种熟悉的感觉才跟他的记忆对接。小的时候，他的生日庆祝都是在这家餐厅里办的，姥爷带着五彩的生日帽子的形象突然在眼前鲜活。姥爷不在了之後，他一次都没在梦中见过他，夜深人静，他睡不着的时候，使劲的回忆，却总是想不起他的样子，那个世上对自己最好的老人家好像从自己的生活里彻底消失。静医生带他来这家餐厅，把消失的老人家又带了回来。原来，他一直都在，那些有他陪伴的儿时时光也在，他似乎闻到了姥爷院子里的那两棵玉兰花。回忆如此美好，他没能听到服务员请他点餐的声音。静医生摇了摇他，他才从回忆里走出来，聚焦到眼前人的身上。眼前的静医生一脸关切，跟当年姥爷看他的眼神一样。他的鼻子有点酸，使劲眨了眨眼睛，低着头念菜单。
餐厅的菜单十年来有小幅变动，但拿手的依然是那老三样，食客每次来都必点的菜品，酱烤雪花牛r0U，川香辣子J和黑醋sU带鱼。静医生不吃荤，点了一个砂锅老豆腐。额外的，两个人点了一壶乌龙茶。菜上来，荤的全推到莫峰的跟前。莫峰挑了一筷子的牛r0U，酱香还是记忆中的味道，辣子J太辣了些，带鱼酸酸的，刚好解辣。三盘菜，他一点没剩，全都吃了下去。他的胃口终於回来了。静医生戏谑的说，“幸亏学校的通知下来了，不然薛姨的牛r0Ug都要坏掉了。”莫峰一个人关屋里Ga0化学实验的时候，能做到废寝忘食，薛姨留的那袋牛r0Ug，他没碰过。莫峰却说，“跟学校没什麽关系。”莫峰自己也说不好，自己前阵子的食yu消失是怎麽一回事，他就是懒得吃饭。去诊所看着静医生的时候，久违的饥饿感才渐渐回来。饥饿感的回归不是因为收到学校的通知，只是恰巧跟学校的通知在相同的时间段里重合。他问静医生，“你为什麽吃素菜？荤菜b素菜好吃，b素菜有营养。吃r0U，才长力气，吃素菜有什麽好的？”可人的口味天差地别，静医生就说，“中国最好的东西，就是豆腐。”如果哪天她得到国外的某个地方生活，她怀念的食物，只会是豆腐。莫峰撇撇嘴，“豆腥味。”静医生笑起来。
吃完饭，静医生把莫峰带到了商场里。过年了，要有一套新衣服，去学校，也要穿的T面些，新的开始嘛。莫峰个子小，买衣服，得去十一二岁的童装区，这让他觉得别扭。试穿衣服的时候，见到镜子里面小小的自己，他自惭形Hui，那个薛姨说的，也对，自己吃了这麽多，还是一个小矮子，这辈子要是这麽矮下去，真够糟心的。他不像多看镜子里面的自己，试了两套，合身，就不肯再试下去。回去的路上，看到地摊上有卖海报的，他看上李小龙挥拳的样子，花了两块钱，买回家，贴在了自己卧室的墙面上，早上晚上出去跑步的时候，都要看一眼。
国际学校春节放假，只有两周。学校给莫峰的选择有两种，一种是他现在就去报到，跟身边的同学熟悉一下；另外一种是过完年再过去。莫峰单独在家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即便只有两个星期的学上，静医生还是给他交了学费，让他过去了。学校的课堂里正在评讲水浒传和金庸的。水浒传号称古典的四大名着之一，从它那里改编的故事数不胜数，有文化的和没文化的，都熟知这部书里的一百零八好汉。至於金庸的武侠，备受追捧，通过电视剧改变，家喻户晓。老师让同学们讨论，水浒传里面的一百零八好汉和金庸里面的大侠，他们是英雄还是杀人犯呢？这些人在里都是有武艺有本事的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然是见义勇为的侠士。这几乎是课堂里清一sE的声音，偶尔个别的，会说里面的人不算英雄。接着老师又问大家，水浒传和S雕英雄传，哪个才是经典？水浒传是明朝就有的作品，流传几百年，仍然有人在读它，在研究它。金庸的东西只不过才几十年而已，一百年後，很难说，会不会有人还知道它的存在。轮到莫峰，他却说两个都是垃圾，水浒里面的好汉们，最後竟然甘心随着一个宋江投降朝廷，一个曾经伤害过他们的朝廷；金庸里面有特立独行的人，潇洒做自己，可也有闲的没事，非得给自己找个主子伺候的。他对老师说，“这种忠孝侠义的，统统都是狗P。”这话放到高考作文里，绝对是零分。但老师却夸他见解新奇。回到家里，他跟静医生说起这堂课。静医生点点头，“世上的好书很多，这两本就不用读了。”莫峰嚼着薛姨留下的牛r0Ug，瞅了瞅客厅里的书柜，里面没有四大名着，也没有武侠。在那些书里，无名百姓的命运就是轻易的被侮辱，被打骂和被杀害，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去成就所谓的英雄。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英雄这样的物种。那个至今被摆在纪念堂里的腊r0U，被世人推崇成红太yAn，大救星，可真实的他，只不过是个耍弄心机，利用人X弱点的流氓恶棍。静医生不喜欢那些书，因为那些书从来就不是为她这样的人写的。她不相信强者的施舍和救赎，只是相信人心里的那点暖意。借着彼此的慰藉，人才能活出人的样子。莫峰没听不明白，问她，“腊r0U是谁？”静医生说，“就是院长或者校长那一流的。”说到那个院长和校长的嘴脸，莫峰一脸的嫌弃。他皱眉撇嘴的样子，打破了他脸上的冷漠生y，有些可Ai，静医生忍不住拨了一下他盖在眼睛上的头发。他有些脸红，往後撤，嘟囔了一句，“你能不能别跟着薛姨学？”静医生有些歉意，“对不起，我错了，以後不会了。”她道歉，他倒失落了，用食指拽了一下自己前额上的头发。从JiNg神病院出来这麽久，他没去过理发店，任由头发疯长，原先的寸头，早就不见了，头发越过额头，盖住了他的眼睛，偶尔还会紮到眼睛里，紮疼了，他也没想去剪掉。这会子，他终於改变主意，小声的说，“该剪头发了。”
周末，莫峰去理发店，把野草似的的头发剪短，露出了他那双倔强淩厉的眼睛。理发师问他年龄，一听他十六，就跟他说，人长身T的那几年，营养特别重要，一旦错过成长期，後面就是补得再好，个子也长不高了。莫峰回家翻了一遍人T生理学，上面说男孩子长高的绝佳时间段是十四岁到十六岁中间。那个时间段里，他没在长高，而是被困在高墙里。他很沮丧，自己不会这辈子都是这麽矮小吧。静医生说，“书里说的就是一个概率，大部分人长高是在那个时间段，但不是人人都是。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这话听起来纯属安慰，他问她，“你在骗我吗？”静医生反问，“我什麽时候骗过你？”莫峰想了想，还真没有。静医生说，“薛姨走了之後，我们经常去餐馆吃饭。这不好。我们去市场，买食材，回家做。”说做就做，两个人拎着袋子，就去了本市的农贸市场。
农贸市场里，有天南海北的新鲜瓜果蔬菜，也有活灾现杀的海鲜动物。临近春节，正是备年货的日子，市场里面的买客川流不息，里面的卖家也多了不少，没有牌照的，给市场的保安交些费用，就在市场的外边支个摊子，卖一些时下流行的货物。静医生和莫峰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一个摊子的前面围满了人。这是莫峰第一次来农贸市场这种地方。他见什麽，都觉得好奇。於是，他拉着静医生，非要过去看看。过去一看，原来是个卖中药的。摊子上排满了奇奇怪怪的罎子。其中，一个透明的罎子里，盘着一条黑黢黢的长蛇。静医生差点当场呕吐，催着莫峰说，“这儿不好，咱们去别的地方吧。”莫峰却被一个罎子里的hsE长条x1引住，他指着那个罎子问静医生，“那是什麽？”旁边的人听到，都哈哈大笑起来，有人甚至大肆的玩笑，“你这娃娃用那个，还早了点。”众人笑的更厉害了。莫峰直觉这些人不怀好意，静医生要拉他走，他却站在那里，一身笔挺，一脸冰冷，盯着他们问，“你们笑什麽？”这并没有得到围观者的尊重，他们还是笑。莫峰握紧了拳头，摊主不想多事，就解释说，“这是狗鞭，补肾用的，你一个小孩子，用不着的，还是去别的地方玩吧。”狗鞭这个词，莫峰很陌生，静医生却知道。中药讲究以形补形，里面有许多荒谬的药材，用虎骨治疗骨质疏松，用熊掌来强筋骨，用鱼翅长腰力，林林总总，不胜枚举。中药的以形补形，毫无逻辑，愚蠢透顶，但偏偏有很多的忠实信徒，很多无辜的动物也因此遭殃。在这个市场里，就有活狗卖，买家看中了，就可以当场宰杀。拿到新鲜的狗鞭之後，就可以到摊主这里来，请摊主处理。静医生拉着莫峰离开的时候，恰巧就看到有人拎着血淋淋的狗r0U和狗鞭过来。围观的人都夸狗鞭够大够新鲜。那个买家也很得意，说，“给人送礼，不能失了T面。”大家都点头，谈论着春节的礼尚往来，谈论着狗r0U怎麽做，才好吃。旁边的莫峰闻着浓浓的血腥味，似乎听见了隐隐的狗吠，他眼前发黑，世界开始旋转。他一头栽到了地上，失去知觉前，迷迷糊糊中看到了静医生焦急的神情。
莫峰醒过来的时候，人在医院里。在医院的急诊室里，该做的检查，不该做的检查，都做了一遍，也没查出病因。主治医生就建议去看看JiNg神科或者心理医生。他不建议还好，一建议，莫峰就嚷嚷着出院。静医生有些担心，他就不耐烦，“你不会跟那些人一样，也认为我有JiNg神病吧？”说完，赌气似的，拔掉了手上的注S针头。血从针头上流出来，他一阵头晕。静医生用纱布压住针头拔出的地方，血止住之後，给他清理乾净。酒JiNg消毒水的味道冲淡了他鼻尖的血腥味，他翻腾的脑子终於平静下来，“我想回家。”静医生没多说，“好，我这就去办出院手续。”要出院，必须先交费。医疗费到了静医生的手里，她都不敢相信上面的数字。一次昏厥，打了一袋葡萄糖，还有几盒中药，竟然上千块钱。莫峰看到上面的数字，头又开始晕起来，“这中药，我们不要。”医院说，“药已经开了，不要，也得交费。”这医院是白衣天使，还是抢劫犯？“我再不来医院了。”这句孩子气的话，让静医生苦笑了一下。她缴足费用，院里的医生才给她办理出院手续。出了院，莫峰就把那几盒中药扔进了垃圾桶里。
到了家，天已经黑了。莫峰没有胃口，吃不下饭，静医生熬了一点稀饭，就着豆腐乾，打发了自己的晚餐。折腾一天，莫峰的JiNg神很差，早早就ShAnG睡觉。他睡得并不踏实，不停的做梦。在梦里，他徒手吊在悬崖上，脚下是黑浪翻腾的深渊，他拼命往上爬，却因T力不支，一个劲的往下坠，危急时刻，丢丢突然出现，咬住他的衣服，努力的把他往悬崖边上拉。眼看他整个人就要脱离险境，深渊下面突然长出一个满头黑发的怪物，他的双脚被那个怪物扯住，整个人冲着可怕的深渊跌下去，他非常害怕，一下子从梦中惊醒。醒来之後，全身都已经被汗水Sh透，他睁大眼睛，凝视着包围自己的黑暗。黑暗中，并没有那个吃人的怪物，他身下也不是深渊，而是自己坚固的床，这时候，他狂跳的心脏才稍微镇静。深更半夜，少了白日的喧嚣，社区里安静不少，他都能听到楼下邻居的电视声响。楼下是一位元独居的老人，电视白天黑夜的开着，从主题曲的0“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莫峰就知道这是康熙王朝。康熙王朝那个电视剧风靡大陆，每到春节，就跟武汉大帝和甄嬛传之类的轮换着播。莫峰很烦那些电视剧，可他睡不着，听了一夜的“皇帝”“奴才”。天亮之後，他昏昏沉沉的从床上爬起来，整个人都木木的。静医生见他JiNg神不好，让他别去学校了。他不满的说，“那交的学费不打水漂了吗？”静医生笑着说，“打水漂就打水漂呗。去学校，是学东西，不是活受罪，你JiNg神头这麽差，过去了，在课堂上坐着，也是难受。”莫峰说不清听到这话後，他心里的感受是什麽，只是忽然想问问静医生，你对我这麽好，是不是都是因为那个莫青？可他到底没敢问出口，只是呆呆的愣在那里。静医生以为他很累，让他去补个回笼觉。他窝在温暖舒适的被窝里，听着yAn台上静医生摆弄花草的动静，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就被那个黑发怪物再次吓醒。一连几天，学校都放假了，他还是没法子睡一个安稳觉，黑眼圈越来越浓。静医生给他做了一个薰衣草的枕头，闻着很舒服，可不能除魔。对着静医生，他没办法形容那个怪物的样子，也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会做这样的噩梦。恰恰在这个时候，yAn台上开着的仙客来和圣诞玫瑰都乾枯了。莫峰非常紧张，“这些花，我刚来的时候，很鲜YAn，怎麽会一下子都Si掉了？”这一阵子，他连连做噩梦，神经衰弱紧张敏感，以为这些花的Si亡都是不好的预兆。静医生安慰他，“这两天降温，天气太冷，这些花受不了，应该把它们挪到屋里面的。你看，屋里面的风信子就开的很好。”莫峰看了看屋里面的花，风信子是在开，可有残败的迹象了。他沮丧的说，“这些花也快没了。”其实，花开有时，总有花落的那一刻。静医生就提议，“楼下就有过来卖花的，我们去买几盆吧。”
过年的时候，为了喜庆，社区的人家都会买些花，放到家里。因此，不少流动的花商在春节前，会在社区的门口卖花。只是眼下都已经大年二十八了，很多花商已经不再出来了。静医生和莫峰在社区周围走了一遭，也没遇到卖花的。莫峰沮丧的说，“算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谁想到，两个人刚走到门口，就见到一个老人骑着三轮车，载着一些花木，停在了他们面前。卖花的老人那里，正巧有仙客来和圣诞玫瑰，可惜并没有开花。静医生觉得不开花也没关系，那绿油油的叶子就已经很可Ai，但是莫峰嫌弃。老人笑着说，“年轻人，要是这些花都是开着的，人们早买走了，还能轮到你们吗？”话不客气，却很在理，静医生笑了起来，“等着花开，也是一种乐趣。”老人家乐了，“对喽，你这位姑娘通透。”接着老人做起买卖，“这些花是我园子里最後一批，别看开花晚一些，绝对都是好苗子。你要买了，我白送你一盆绣球花。”老人指着的那盆绣球花看起来跟枯枝没什麽分别，可怜巴巴的挂着几片h褐sE的叶子。莫峰不高兴的说，“那盆花都快Si了，白送，也不要。”老人也板着脸数落他，“你这个年轻人，眼睛长得不小，怎麽看不出好赖呢。这花，会冬眠，到了夏天就会复活，开的蓝花，不要太漂亮。我送你，是让你捡了一个大便宜。”莫峰才不相信他的鬼话，拉着静医生要走。静医生笑着说，“我一直都想养一盆蓝sE的花，今天遇到了，还是白送的，怎麽能错过呢。”莫峰把她拉到一遍，小声的嘀咕，“你怎麽这麽轻信？这老头子说花会开，花就一定会开吗？到时候，花Si了，他人跑了，我们上哪里说理去？”静医生笑着说，“你想太多了。”说完，就买下了老人车里所有的花。老人笑着收下了卖花的钱，对着静医生拜了一个早年，骑上自己的三轮车，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消失在街头的拐角。静医生让莫峰把老人找回的零钱送给街边一个乞讨的流浪汉。那个流浪汉衣着破烂，围着一片破摊子，安静的坐在冷风之中。莫峰心里生出异样，走过去，把钱递到流浪汉的手里。那个流浪汉不卑不亢的说了一句，“谢谢。”莫峰生y的回答，“不用谢。”然後对着那个流浪汉发呆。静医生叫他帮忙搬花盆，他才回神。花搬到家後，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坐在yAn台上休息。此时，夕yAn西下，街上的行人都纷纷的回各自的家。莫峰站起身，从yAn台上往外望，静医生问他，“你在找那个流浪汉？”莫峰不知道她是怎麽知道自己脑子里的想法的，点点头，问，“他是真的乞丐，还是装的呢？”街边的乞讨，并不全是真的，有的就是装惨卖疯来博同情。静医生却说，“如果有别的办法，谁也不会愿意低下自尊当街乞讨。”莫峰愣了一下，望着静医生，忽然笑了起来，问，“今天晚上，吃什麽？”静医生站起身，去查看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她呀了一声，今天都二十八了。大年三十，所有商店都要关门，但是家里的年货却没有备下。她对莫峰说，“我去超市一趟，你在家等我。”莫峰摇摇头，“我跟你一起。”